天津起士林西餐厅与孙中山先生的菜单

2023.01.15网友投稿我要提问我要投稿

·津沽探幽·

现地处天津小白楼的起士林西餐厅

我这人在吃喝上不太讲究。

所谓的不太讲究，并非我傻，吃得很差劲，天天弄些忆苦饭什么的，而是我从不刻意地去追求吃喝，也即粗茶淡饭也好，山珍海味也罢，全都能招呼。而我退休前的工作性质，则注定了我要整年地东游西荡走南闯北，因而虽不敢说吃遍了天下，却也是个见过各种大小宴会场面的人。

但说句实在话，三十多年前，或者说在我来天津之前，是没有吃过西餐的。在京城服役时，有位土生土长的北京战友，嘴很馋，总想让我请他到“老莫”（莫斯科餐厅）暴嘬一顿，并答应之后把他的妹妹介绍给我谈对象。我说啥？就“老莫”那几块黑列巴加几片香肠外带一个元葱洋柿子汤也能叫西餐，且死贵死贵的，快拉倒吧，还不如去前门的都一处吃烧麦呢！他说我看你像个烧麦，简直就一土鳖！我说土鳖有啥不好的，起码能识破你骗吃骗喝的美人计。

天津这座城市的格局，是随着曲里拐弯的海河流势而兴建的，很少有北京那种南北东西的方格大道，即便是我这种方向感极强的转业军人，初到天津，也会时常迷路转向。还有，就是1840年的鸦片战争，列强用炮舰轰开了中国的大门，天津是第一批开埠的通商口岸之一，殖民者依据那些不平等条约，在天津划出了一片片的土地作为租界。从1860年起，英、美、法、德、日等国纷纷在在天津设立了租界，时间推移到1900年八国联军再次践踏了这片土地之后，西方列强更是强占地盘，天津的租界也随之迅速扩张，又增加了意、俄、奥、比等国的势力范围，至此，天津九国租界的格局已全面形成。既然是“国中之国”的租界，房子当然也得由着人家的性子盖，那真可谓五花八门，啥风格的都有，所以天津此后的城建，也就有了“万国建筑博物馆”之称，就算今天身处其中，也常常会有时空错乱之感，以为梦游到了欧美的哪座城市。

原日租界内的张园

我所供职的单位二十多年前就在张园

我来天津后供职的新单位，当时还在老日租界内办公，业务部门的大楼，便是旧时的“大罗天”，也即当年的大型游乐场，而斜对面的大院呢，叫张园，是我们单位的机关，党委、人事处、行政处等部门都在那个院子里。张园原是湖北提督张彪购置的寓所。当年中国的一些政客、军阀、买办和大资夲家，都愿意到天津租界买处宅子，无论是在政治上军事上还是经济上，政客们被拥上舞台之前，天津的租界均为他们施展阴谋诡计和策划起事的大夲营，下野后又是他们当寓公吃喝玩乐的风月场。云谲波诡政坛狩猎的清末民初，一出出活剧闹剧大多都是在租界这个藏污纳垢的洋场里编写、设计、制造出来的，因而也就有了“近代中国看天津”之说。1924年，大清逊帝溥仪被冯玉祥赶出了紫禁城，与皇后婉容等一干人，带着一帮遗老遗少失魂落魄地逃到天津，就在张园暂住，后来才搬到同一条道上不远处的静园去了。孙中山先生来津，也曾与夫人宋庆龄在此下榻，下面还会细说。

我那时工作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在各个旧租界之间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穿行，老城厢一带或其他居民区，是很少去的，中午的餐饮呢，若回不了单位食堂，也是就近解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除了在小白楼一直经营的起士林西餐厅外，原英法日租界交汇处的滨江道、和平路以及老英租界的五大道附近，又冒出了许多小西餐馆儿，它们均隐藏在各式各样的小洋楼之中，很少挂招牌，不特意寻找或通过老食客介绍，还真就摸不到门儿。由于这种小餐厅清静卫生，环境幽雅，有些小资情调，因而很受年轻人的欢迎（我那时也还算作年轻人的），因而隔些日子，便会去坐一坐，慢慢的竟然把吃草的胃培养成吃肉的了，而且胃口越来越大，再轮流埋单时，等着开洋荤的朋友就直接嚷着要奔起士林。

为嘛点名要去起士林呢？因为起士林更有历史感也更有故事，也就是如今人们常说的饮食文化或曰企业文化比较有特色。

起士林，是一个德国犹太人的名字，他的全名应该叫作威廉·起士林。这家伙从小学习厨艺，德皇威廉二世吃过一次他做的生日蛋糕之后，便把他招进宫廷，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御厨。据说1896年李鸿章出访德国，德皇招待李大人吃西餐，就是起士林亲手调制的。李鸿章进餐时，喜欢将多样菜肴放在一个盘子里拌着吃，因而后来许多年，欧洲的餐馆还有“李公杂烩”这道菜品。1900年义和团在山东和天津燃起诛杀洋人的烈火后，德国首相俾斯麦决定加入镇压团民及瓜分中国的战争，起士林也被征招入伍，作为随军大厨开赴中国战场。当八国联军攻下海河入海口的大沽口炮台，一路烧杀抢掠破城天津并攻占北京火烧了圆明园时，起士林则随着400多名德军留守在了天津德租界的兵营里，每天除了在租界里晃荡，便是去老城厢品尝天津菜和各类小吃，一来二去，竟喜欢上了中国的饮食，说破了大天也不想走了。

起士林和妻子儿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已经就任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的袁世凯听说他的前任李鸿章出访德国时，曾品尝过起士林做的西餐，便也想附庸风雅，且寻访到起士林如今就在德租界的兵营里，便将其邀至家中，由留过洋的黎元洪作陪，品尝西式大菜。起士林使出了浑身解数，菜一道道地上来，黎元洪不断地击掌叫好，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次子袁克文则在一旁推波助澜地跟着起哄架秧子。袁世凯虽然吃了个稀里糊涂云里雾里，但不能栽面儿啊，最终赏了起士林一百两纹银。也正是这一百两赏银，让起士林旋即在租界乃至整个天津名声大振。几乎所有的官宦人家，都知道租界里有一个叫起士林的洋毛子二等兵西餐做得很像那么回事儿，于是请起士林做菜的人也日渐增多，像政客冯国璋、黎元洪、潘复以及各路军阀财阀等，在重要的宴会上，都以能请到起士林当大厨为荣耀。起士林是犹太血统，很有商业头脑的，他早已不满足被别人请到家里做做西菜的跑街厨子身份了，他想在中国创立一番事业。他认为各种条件已相当成熟。天津有这么多寓居的中国上层人物喜欢西餐，加之天津开埠之后，又有众多德商到此贩卖军火和药品，后来又建了医院、学校和各种洋行，人越聚越多，其他租界的各国侨民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然而偌大的天津却连一家西餐厅都没有。这是一个机会，于是起士林便决定一试身手了。他先是在法租界靠近原来中街的地段儿开了第一家西餐馆儿，面积虽然只有一百多平方米，但因餐馆紧邻法租界公议局（即法租界管理机构），生意倒也不错。后来起士林又在德租界光陆影院对过投资兴建了面积达五百多平方米的豪华西餐厅，馆子就以他的名字命名，不想生意竟一下子红火起来。

今日小白楼的起士林店面

小白楼的起士林店面一角

1985年起士林之子小威廉·起士林夫妇访问起士林

提起孙中山先生品尝起士林西餐之事，史料倒真有记载。我有位朋友，姓王名文淑，是天津人民艺术剧院的编剧。她耐不住编剧夲的寂寞，倒是对西餐兴趣盎然，吃来吃去，最后竟写出了一夲书，名为《天津有家起士林》。我们一遇上，她就会说，哪天我请你去吃起士林啊！我说你凭啥请我啊？她说你知道不，你那个老乡“东北王”张大帅张作霖也到起士林吃过喝过呢，那个老胡子头儿一进门就说，来一盘炒嫩豆腐再上一壶烧刀子老酒。起士林哪见过他这一路的啊，便先上了一杯咖啡，那老胡子头儿喝了一口便瞪圆了双眼说，妈了个巴子的，要豆腐没有要烧刀子也没有，还给老子灌这么苦的药汤子，想害死老子啊？

文淑的专著《天津有个起士林》

我哈哈大笑着，说文淑啊文淑，你的良心可是大大地坏了，你这是编排那东北老胡子头儿呢还是拐着弯地骂我呢？文淑说找个乐子呗，听说你正在写一部天津租界的长篇作品，我可以给你提供资料啊，不收费，我对天津的餐饮可是了然于心的。

有一回我十分认真地问文淑，起士林餐厅挂着的图板上记有孙中山先生吃起士林的事儿，确真吗？文淑的眼睛立刻亮了，说不仅确真，我还有孙先生用餐的菜单呢，以前这可都是保密的，不能传给你这种外人儿。

我知道孙中山先生一生共有两次在天津小住，第一次是民国元年（1911年）去北京会晤袁世凯，往来均路过天津，皆在利顺德大饭店下榻。第二次是民国十三年也即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推翻了曹锟、吴佩孚直系军阀的北京政府，并把宣统皇上溥仪驱逐出宫。当年的十一月，孙中山接受中共提出的召开国民会议的主张，决定北上，并于十二月四日抵达天津，就下榻在张园。但因中途孙中山先生的肝病复发，抵津后便卧床不起。已经结束了政治生涯的黎元洪（曾任中华民国第一任副总统、第二任大总统）知道孙中山爱吃西餐，便在探望他时说天津有家很有名的西餐馆，是德国人开的。孙中山虽卧病在床，但对此却颇感兴趣，想亲自到起士林餐厅用餐。黎元洪考虑到孙中山有病不方便，遂将起士林请到张园，在三楼搞了一个小型宴会。

文淑说，那份菜单是黎元洪拟定的。孙中山先生吃过这餐西菜之后，曾感慨地对起士林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中国人遭殃，而饮食文化的入侵，中国人则受益。等国泰民安了，我一定帮你在中国建一个最大的西式饭店。

我对文淑说，你就胡咧咧吧，孙先生那时能说这种话？好在你是个编剧，满嘴跑火车地接着编吧！

文淑着急地说，这可都是真的，都凭有据，你咋就不信呢？接着她便十分熟练地给我写了那份孙中山先生用过的菜单，如下：

第一道：面包、黄油、水果。

第二道：冷菜小吃。如起士林拼盘、起士林沙拉、冷火腿、马艾司鱼、红鱼籽等。

第三道：汤。汤有多种，如红菜汤、鸡块汤、红鱼汤。那天上的是红鱼汤。

第四道：鱼虾。有起士林的奶汁焗鱼、黄油煎大虾、奶汁烤桂鱼、罐焖河鳗、德国酸鱼等。

第五道：冷龙须菜，专为清口的。

第六道：鸡鸭。如黄油炸鸡卷、黄油煎鸡排、咖喱鸭块等。

第七道：猪、牛肉。如葱汁牛扒，犹太牛肉、炸猪排等。

第八道：素菜。如起士林奶汁焗全蔬菜、起士林奶汁、什锦。

第九道：点心。如黄油布丁、面包布丁、大米布丁等